孟先生的反应无疑把我从长期以来的云端美梦里打醒，重新召回了心那层幽深的恐惧。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走进黑夜笼罩的公园――哪里是公园，分明是一血淋淋的鬼门关。

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，除了胖。然而正因为那胖，使她的两条手臂透出文艺复兴式的丰腴美丽。她一定是出来看我们的热闹。不用说人，就连两条脏烂爪的野狗在路上乱吠也能引得她兴致地探张望。我想到她店里的钨丝灯永远发着徒有其表的亮光，最神奇的是店里的家，个个歪斜，简直像报废的过家家玩，譬如那张竹椅。但它们一跨出店门，就像阿拉伯飞毯一样立刻变大了

孟先生又不说话了。

不我爸是扔碗就走，还是坐在原充耳不闻，她只骂自己的，骂尽兴了，才把筷子捡起来，语重心长地跟我总结：“现在的人真是不要脸，你少跟外面不认识的人打交，听见没有？”

简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弧线了。

孟先生用手背揩了一把前额。那上面没有多少汗水，也许他只是想随便点什么打破这个难堪的僵局。沉默割出来的裂口让人实在没办法装傻充愣糊弄过去，他把校服换到另一只手，有点焦躁地原地转了两步。

他惊讶地看过来。

说实话，我有点怕听到那三个字。

“可是我喜欢你啊。”

我的心早就跟着脑子一起掉进无底去了，此时除了傻子似的呆望着他，什么也不知。左边的街沿传来一阵重物在水泥地上摩的声音，随后“嘎吱”一声，糖水店的老板娘拖着那张高背矮脚的竹椅坐到了外面来。

我怕他不信，着急地添了一句。

我抢过话，打断了后面的内容。

我被这个转迷得神魂颠倒，一瞬间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，突然抓住他的手臂，握得死紧。

第22章

落日的最后一点红光也没了下去，天色泛着近似于清晨日出时的幽蓝。这么热的天气，目之所及的颜色却冷得反常。沉默里，孟先生好像意识到这并非一个无聊的玩笑，脸上被早夜的阴影蒙得暗沉，直勾勾地盯着我，仿佛随时准备挖出我的眼珠子。

“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？”他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，末了又落回到我脸上，“这是――”

这个动作跟他父亲很像，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。

“孟潜声，我真的喜欢你。”

每当我爸不耐烦地喝止――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饭桌上――她就会把手里的筷子一摔：“我说两句话都不行啦？你还真当自己是大老板，回来都要横着走了！我跟你说，你就是个不中用的玩意儿，要不是老娘当年帮你……”

上一刻的万丈豪情瞬间魂飞魄散，晚风得凉沁沁的，像要随时坍下去的一张。我不自觉地咽了口腥燥的唾沫，最后还是什么别的话都没说出来，只干巴巴地重复了一句：“我没骗你。”

“我知！”

我对同恋这个词有种莫名的恐惧，它总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妈说过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怪论。公厕里紧贴在一起言行诡秘的女人，夜里在公园角落的肮脏集会，男扮女装的怪胎……这些听途说的传闻和她津津乐的家长里短杂糅在一起，使得我从小对边美好平静的一切充满怀疑。